以色列情报战（六）暗杀苏莱曼尼的背景、过程与地缘政治影响

原创 李桂松 云阿云智库•情报战争课题组

编者按：苏莱曼尼暗杀行动并非偶然事件，而是以伊、美伊、以美伊长期矛盾积累的一次极端爆发。要理解这一事件的特殊性，必须将其置于三国长达四十年的敌对关系和历史脉络中审视。全文16000余字，由云阿云智库•情报战争课题组原创出品。

摘要与提纲

《以色列情报战（六）暗杀苏莱曼尼的背景、过程与地缘政治影响》主要内容概要：

一、行动背景与战略考量：分析美伊矛盾的历史脉络和暗杀行动的决策过程，包括导致行动的直接诱因和战略动机。

二、精确执行与情报网络：详细介绍暗杀行动的具体过程和多国情报合作的细节，使用表格对比行动时间线。

三、关键人物与地缘政治格局：分析苏莱曼尼的生平事迹、军事影响力，以及暗杀行动对中东地缘政治格局的即时和长期影响。

四、法律与伦理争议：探讨暗杀行动的国际法合法性问题、美国国内政治反应，以及伦理和战略层面的辩论。

五、后续发展与国际反应：总结伊朗的报复行动、国际社会的反应，以及事件对全球反恐策略和中东格局的长期影响。

一、行动背景与战略考量

苏莱曼尼暗杀行动并非偶然事件，而是以伊、美伊、以美伊长期矛盾积累的一次极端爆发。要理解这一事件的特殊性，必须将其置于三国长达四十年的敌对关系和历史脉络中审视。自1979年伊朗伊斯兰革命以来，以色列、美国与伊朗的关系就一直处于紧张状态，期间经历了人质危机、两伊战争中的美国支伊（尽管后来揭露美国同时也支持伊拉克）、核问题争端以及各种代理冲突。在这种背景下，卡西姆•苏莱曼尼作为伊朗伊斯兰革命卫队"圣城旅"的指挥官，成为了伊朗在中东地区扩大影响力的关键执行者，也因此成为美国眼中的重大威胁。

苏莱曼尼在伊朗安全机构和地区战略中扮演着不可或缺的角色。他出生于1957年，出身贫寒，年轻时做过泥瓦匠、纺织工和水利机构的承包商。1979年伊斯兰革命后，他加入了新成立的伊斯兰革命卫队，在两伊战争期间表现突出，29岁就成为师长，是伊朗军队最年轻的师长。1998年左右，他升任圣城旅指挥官，这支部队专门负责海外军事和情报行动。在他的领导下，圣城旅在伊拉克、叙利亚、黎巴嫩、也门等地建立了广泛的代理网络，被称为"什叶派之弧"。苏莱曼尼因此被西方媒体称为"中东谍王"和"影子司令"，在伊朗国内则被视为"反以反美英雄"。

直接诱因与决策过程方面，2019年末的一系列事件为暗杀行动创造了条件。根据《纽约时报》的报道，直接诱因是2019年12月27日美军在伊拉克基尔库克附近的一处军事基地遭遇火箭弹袭击，导致一名美国承包商死亡，多名美军及伊拉克员工受伤。随后，2019年12月31日，伊拉克什叶派支持者包围并试图强攻美国驻巴格达大使馆。这些事件让特朗普政府认为伊朗及其代理人的挑衅行为已经越过红线。

特朗普政府的决策过程揭示了其国家安全决策机制的特点。据披露，美国国防部最初向特朗普提交了几个反击选项，包括杀死苏莱曼尼这一最极端选项。国防部官员本以为特朗普不会接受这个选项，因为按照惯例，"五角大楼常常会向总统提交一些'明显荒谬'的选项，以便让其他选择看上去更容易接受"。最初特朗普也确实拒绝了杀死苏莱曼尼的方案，只授权对伊朗支持的伊拉克什叶派民兵组织发动空袭。

然而，当特朗普看到伊拉克民众袭击美国驻巴格达大使馆的画面后，感到非常愤怒。特朗普的助手回忆说，2012年美国驻利比亚班加西领事馆遇袭的事件始终萦绕在特朗普的脑中。特朗普担心如果不对伊朗作出强硬回应会显得很软弱。1月2日晚些时候，特朗普转向了那个"最极端的选择"。这一决定令五角大楼的官员目瞪口呆。

表：苏莱曼尼暗杀事件时间序列表

美国政府为行动正当性辩护的主要理由是他们声称苏莱曼尼正在策划"迫在眉睫"的袭击。五角大楼在声明中称："苏莱曼尼正在积极制定计划，以攻击伊拉克及地区内的美国外交官和军方人员。这次袭击旨在阻止未来的伊朗袭击计划"。然而，这一说法即使在美国政府内部也存在争议。一些官员私下里认为这些情报不太可信，并表示苏莱曼尼对美国利益的袭击并不会马上发生，因此美袭击苏莱曼尼的理由并不充分。

从战略动机来看，特朗普政府决定暗杀苏莱曼尼可能有几个层面的考虑。首先，特朗普一直批评奥巴马政府对伊朗过于软弱，希望展示对伊政策的强硬转变。其次，特朗普可能希望借此转移国内对其弹劾案的注意力。此外，特朗普身边的关键顾问，特别是国务卿蓬佩奥和副总统彭斯，对伊朗态度十分强硬。据《华盛顿邮报》爆料，蓬佩奥在杀死苏莱曼尼的行动中发挥了重要的推手作用。当蓬佩奥得知美国驻巴格达大使馆被围攻后，多次与特朗普对话并游说后者除掉苏莱曼尼。

二、精确执行与情报网络

苏莱曼尼暗杀行动的执行展示了美国情报能力和军事技术的精确性，也暴露了跨国情报合作在当代定点清除行动中的关键作用。2020年1月3日凌晨，这一改变中东地缘政治格局的行动在巴格达国际机场附近展开，以其高效性和残酷性震惊了世界。

行动具体过程根据多位机场官员的描述和机场监控画面，可以大致还原：1月3日凌晨0时30分左右，一架从大马士革机场起飞、载有苏莱曼尼的叙利亚"沙姆之翼"航空公司(Cham Wings)航班降落在巴格达机场。苏莱曼尼和他的警卫走下飞机，伊拉克什叶派民兵武装"人民动员组织"副指挥官穆汉迪斯迎接了他，两人一同坐上装甲车，而警卫们则上了另一辆装甲越野车。在机场安全人员的注视下，两辆车朝着机场外驶去。突然，0时55分，两枚火箭弹击中载有苏莱曼尼和穆汉迪斯的车。几秒钟后，另一辆载有警卫的车也被击中。这场震惊世界的暗杀行动让苏莱曼尼和穆汉迪斯双双毙命。

美军使用了MQ-9型"死神"无人机，发射数枚"地狱火"导弹摧毁了两辆汽车。这种无人机可以在高空长时间巡航，悄无声息地执行监视和打击任务，是现代无人机战争的典型代表。特朗普在事后共和党的一场筹款晚宴上披露了暗杀的一些细节，他在白宫战情室进行了监视，并听取了军事官员的实时汇报。特朗普描述道，当时有军事官员实时告诉他："先生，他们在一起""先生，他们还有2分11秒，他们还有2分11秒能活。他们在车上，在一辆装甲车中。先生，他们还有大约1分钟可以活着。还有30秒。10、9、8..." 7"之后，突然传来巨响，我被告知'他们死了，先生。'"

情报来源与线人网络的成功组建是此次行动的关键。路透社援引消息人士爆料称，在这一震惊世界并引发一系列连锁反应的"苏莱曼尼之死"背后，有来自叙利亚大马士革以及伊朗巴格达机场的情报"线人"，帮助美国暗杀了苏莱曼尼。伊拉克安全部门在调查中发现，"强烈的迹象表明，在苏莱曼尼抵达伊拉克时，巴格达机场内的一个间谍网络参与了泄露敏感安全细节的行动"。嫌疑人包括巴格达机场的两名安全人员和叙利亚"沙姆之翼"航空公司的两名员工——其中"一名线人在大马士革机场工作，另一名在飞机上工作"。

伊拉克安全部门官员表示，关于苏莱曼尼的信息最初来自大马士革机场，巴格达机场(线人)的任务是确认目标到达，以及车队的细节。这种精细的情报网络构建，使美军能够精确掌握苏莱曼尼的行踪，并在最合适的时机发动袭击。事后，伊拉克国家安全人员封锁了机场，并阻止数十名安保人员离开，其中包括警察和情报人员。"沙姆之翼"航空公司的两名员工正在接受叙利亚情报部门调查；而伊拉克国安人员也在调查巴格达机场的两名安全人员。

值得注意的是，苏莱曼尼的行踪保密工作出现了重大漏洞。苏莱曼尼作为伊朗最高级别的军事指挥官之一，其行踪本该属于国家机密。然而，他却在访问伊拉克时如此轻易地被美军定位并清除，这暗示着伊朗安全体系可能存在内部分裂或保密机制存在严重问题。苏莱曼尼自身也有很大毛病，就是"刚愎自用"，他太喜欢冒险。以他目前在伊朗的重要性，安保肯定是最高级别。在伊拉克总理辞职，政局一片混乱，加上美国大使馆被当地民众攻击之时，前往巴格达秘密访问，是否有必要？

无论是美国监听技术超出了他的预料，还是内鬼出卖了行踪，给美国提供绝佳暗杀机会的主要责任还在他自己身上。伊朗司法部门发言人埃斯梅里本月初曾宣布，一名伊朗公民因为为外国情报机构工作被判处死刑。据称，这名男子向美国情报机构透露了苏莱曼尼的行踪。

表：暗杀行动中的情报来源与分工

技术手段与操作能力也是此次行动成功的关键因素。美军无人机能够在机场这种民用设施附近实施精确打击，而不造成大规模附带损伤，展示了其先进的技术能力。尽管袭击针对的是特定车辆，但还是在国际社会引发了关于无人机战争伦理和法律边界的重要讨论。美国作为一个大国，公然在第三国-伊拉克领土上，而且是在民用机场针对非战斗人员实施暗杀的这种恐怖行为，简直是拿国家信誉当儿戏。这跟ISIS对巴格达的火箭弹突袭这种下三滥手段有什么区别？

三、关键人物与地缘政治格局

（一）卡西姆•苏莱曼尼：从平民到中东谍王

卡西姆•苏莱曼尼的一生堪称传奇，他从一个贫困农民家庭出身，最终成长为伊朗最具影响力的军事指挥官和中东地区的重要权力掮客。1957年，苏莱曼尼出生于伊朗东南部的克尔曼省拉波尔村，父母均为农民。年轻时他并没有展示出过人的军事才华或强烈的宗教信念，网上流传的苏莱曼尼青春照中，他像其它革命前国王时代的小青年一样，穿着高领衫喇叭裤，衣着时尚。他曾当过泥瓦匠、纺织工和水利机构的承包商，下班后经常参与当地体育馆的举重运动，练就了强壮的体魄。

1979年伊朗伊斯兰革命爆发，这成为苏莱曼尼人生的转折点。他加入了霍梅尼创建的"500人团"，该组织为伊朗伊斯兰革命卫队的前身。在两伊战争期间（1980-1988年），苏莱曼尼其军事天赋开始展露。他率领由他亲自集结并训练的克尔曼人部队对抗入侵的伊拉克军队，并成功夺回被伊拉克占领的国土。除了负责在南部战区收复伊朗被占领土与萨达姆军队正面作战，苏莱曼尼还展示出了极高的情商，他招募对萨达姆不满的伊拉克人一同前往伊拉克境内打游击战，25岁就当上了营长。他迅速脱颖而出，并获得破格提拔，担任第41"萨拉拉"师（Sarallah）的指挥官。

（二）圣城旅与地区代理网络

90年代末，伊朗革命卫队组建圣城旅。圣城旅顾名思义，意指一路杀到耶路撒冷的军队，专门负责海外军事和情报行动。而圣城旅的第一任指挥官就是苏莱曼尼。在他的领导下，"圣城旅"分支机构很快发展到了伊拉克、叙利亚、黎巴嫩、约旦、巴勒斯坦，以及欧洲、非洲、拉美都有指挥机构。

苏莱曼尼的影响力在2003年美国入侵伊拉克后显著提升。苏莱曼尼立刻抓住伊拉克权力真空机会，在伊拉克南部建立了"圣城旅"基地，并与当地什叶派武装联成一片，支持"迈赫迪军"与美国作战。同时他又与伊拉克新总统塔拉巴尼、总理马利基保持着亲密友好的关系，从此伊朗对伊拉克影响力与日俱增，威胁到了美国在伊利益。有苏莱曼尼居中协调，伊拉克什叶派之间的冲突可以平息，伊拉克政府军与什叶派民兵与库尔德武装三者之间的矛盾可以得到缓和。

苏莱曼尼更让美国坐立不安的是，他的力量已经发展到拉丁美洲，尤其是有铀矿的国家，比如玻利维亚、委内瑞拉。美国前情报总监克拉珀在国会作证时称：伊朗、委内瑞拉、玻利维亚、古巴、尼加拉瓜、厄瓜多尔正准备结成反美联盟，向美国的利益展开攻击。在美国眼中苏莱曼尼是全球反美统一战线的具体实施者，远远超出了什叶派的力量，背后还有其它大国庇护。

（三）暗杀对地缘政治格局的即时影响

苏莱曼尼被暗杀立即引发了中东地区的紧张局势升级，使该地区处于热战边缘。伊朗最高领袖哈梅内伊、总统鲁哈尼、外长扎里夫都誓言复仇，要美国付出应有的代价。哈梅内伊表示："所有敌人都应该知道，反抗的圣战将以加倍的动机继续进行"。他下令伊朗哀悼三天，并誓言美国将因杀戮而面临"严重的报复"。伊朗总统鲁哈尼也表示："苏莱曼尼的不幸逝世使伊朗更加坚决抵抗美国的扩张主义并捍卫我们的伊斯兰价值观。毫无疑问，伊朗和该地区其他寻求自由的国家将报仇"。

伊拉克政府的反应同样强烈。伊拉克总理曼哈迪发表公告，强烈谴责美国侵犯伊拉克主权，将美军谋杀苏莱曼尼将军的行为，看作是美国对伊拉克的侵犯。这一事件使得伊拉克政府处于尴尬境地——一方面是美国的安全合作伙伴，另一方面又是伊朗的邻国和地区盟友。这种尴尬地位加剧了伊拉克政府的内部矛盾，并引发了对美国在伊拉克军事存在合法性的质疑。

地区力量重组随之展开。大西洋理事会拉菲克•哈里里中心和中东项目主任威廉•韦克斯勒认为，这次行动"大大增加了伊拉克政府要求美国撤军的可能性"，最终美国还将被迫从叙利亚撤军。如果在地区战略博弈的关键时刻退出竞争，美国在中东的长期利益必将受到严重损害。大西洋理事会未来伊朗倡议项目主任芭芭拉•斯拉文指出，"现在，全球各地的美国外交官和军事人员都需要保持警惕，以免遭到报复。命悬一线的2015年伊核协议将成为另一个牺牲品。在可以预见的将来，美伊谈判的任何可能性都不复存在"。

（四）长期地缘政治影响

从长远来看，苏莱曼尼暗杀事件对中东地缘政治格局产生了深远影响。首先，它进一步加剧了美国与伊朗之间的敌对关系，彻底关闭了外交解决双方争端的可能性，至少在特朗普执政时期如此。上海国际问题研究院伊朗问题专家金良祥认为，在特朗普任期内，美伊不再有对话的可能性。

其次，这一事件促使伊朗加快调整其地区战略。一方面，伊朗加强了对代理势力的支持和依赖，通过胡塞武装、真主党等地区盟友加大对美国及其地区盟友（如沙特、以色列）的压力。另一方面，伊朗宣布不再遵守伊核协议，并将美国五角大楼所有成员列为恐怖分子。这意味着核不扩散体系遭受重大挫折，地区军备竞赛可能加剧。

第三，这一事件改变了美国在伊拉克的政治和军事地位。伊拉克议会通过决议要求外国军队撤离，虽然这一决议不具有直接约束力，但反映了伊拉克政治力量对美国军事存在的强烈不满。美国继续在伊拉克驻军的合法性受到严重挑战，这影响了美国在整个中东地区的战略布局。

最后，苏莱曼尼之死创造了伊朗国内民族主义情绪高涨的机会，客观上加强了伊朗政权的内部凝聚力。尽管失去了一位极具能力的军事指挥官，但伊朗通过塑造烈士形象和反美叙事，成功将危机转化为巩固政权合法性的机会。伊朗后来将研制的一款射程1400公里的地对地弹道导弹命名为"卡西姆·苏莱曼尼烈士"，也反映了这种叙事建构的努力。

四、法律与伦理争议

（一）国际法合法性问题

苏莱曼尼暗杀行动引发了严重的国际法问题。首先，美国在伊拉克领土上实施针对第三国官员的军事行动，侵犯了伊拉克的主权和领土完整。伊拉克总理曼哈迪强烈谴责美国侵犯伊拉克主权，将美军谋杀苏莱曼尼将军的行为，看作是美国对伊拉克的侵犯。其次，联合国宪章禁止成员国在国际关系中使用武力，除非出于自卫或获得联合国安理会授权。美国政府声称此次行动是自卫行为，但这一点在国际法学者中存在广泛争议。

美国一些民主党议员谴责特朗普公然绕过国会，直接授权暗杀他国军事将领，违背了美国国内法和国际法。值得注意的是，2007年联合国安理会1747号决议将苏莱曼尼列为制裁对象，而非恐怖分子。这意味着即使根据联合国决议，苏莱曼尼也不应该被直接列为军事打击目标。美国这一公然杀害别国将军的行为，违反了国际法。

主权与管辖权问题也是法律争议的焦点。美国在伊拉克境内实施军事行动，理论上应当获得伊拉克政府的明确许可。然而，所有证据表明伊拉克政府并未事先知情或授权此次行动。相反，伊拉克政府强烈谴责这一行为是对其主权的侵犯。这引发了一个重要问题：美国在伊拉克的军事存在是否赋予了其在伊拉克领土上随意行动的权利？根据美伊之间的安全协议，美国在伊拉克的军事行动应当与伊拉克政府协调，但显然此次行动没有遵循这一原则。

（二）美国国内政治反应

在美国国内，暗杀行动引发了激烈的政治辩论。民主党领袖佩洛西等人批评特朗普事前没有与国会协商，白宫不应当采取挑衅行为，令人美国人处于严重威胁之中。佩洛西在1月5日晚间表示，本周内众议院将提出并表决一项战争权力决议案，以限制特朗普在伊朗的军事行动。佩洛西称，"我们关切的是政府采取行动时并未征求国会意见，也没有尊重国会根据宪法授予总统的战争权力"。

1973年，美国国会通过《战争权力法》，按照该法美国总统在开展军事行动前48小时内必须通知国会。1月5日美国国会众议院外交委员会发表声明，劝特朗普总统应该读一读《战争权力法》，并提醒特朗普"你不是独裁者"。这种强烈的措辞反映了国会与白宫在战争权力问题上的长期紧张关系。

特朗普政府的决策透明度也受到质疑。1月4日，即美军空袭苏莱曼尼的次日，白宫正式向国会发出通知，通报了这一空袭行动。但据《纽约时报》报道，国会议员们本以为白宫会向国会和民众通报一份公开的文件，以解释空袭苏莱曼尼的理由，但白宫仅提交了一份保密版本。美国民主党和众议长佩洛西称，"白宫作出将这份文件完全保密的不寻常决定令我们感到非常担忧，这表明国会对美国的国家安全一无所知"。

（三）伦理与战略争议

暗杀行动还引发了深刻的伦理和战略考量。从伦理角度看，定向清除他国官员行为是否正当？即使假设苏莱曼尼确实参与策划针对美国利益的袭击，这是否证明未经审判直接处决是正当的？这种作法是否与国际社会反恐斗争中应当遵循的法治原则相悖？

美国智库专家对刺杀苏莱马尼的后果评估颇为负面。大西洋理事会中东项目客座高级研究员博尔祖•达拉加希认为，刺杀苏莱马尼是"毫无意义的挑衅"，因为伊朗将选择更强硬、更残酷的继任者，对美国进行报复。"如果只是临时起意，没有为可能产生的后果作相应的准备，那么这种行为就更不负责任了，必将把伊拉克、叙利亚和阿富汗的美军部队置于更加危险的境地"。

从战略角度评估，暗杀苏莱曼尼是否符合美国的长远利益也存在疑问。一方面，行动确实消除了一个极具能力的对手，短期内可能减少伊朗的地区行动。但另一方面，行动也激起了强烈的反美情绪，为伊朗的报复创造了动机，并可能促使伊朗采取更加激进的政策。

专家担心，特朗普直接针对伊朗高级将领的暗杀行动无疑"跨过了红线"，因此伊朗策动任何针对美国的报复都有可能，伊朗则担心美国可能继续发动针对其高层的斩首行动，这导致美国和伊朗擦枪走火，继而热战的可能性陡升。这种升级动态可能将两国推向直接军事冲突的边缘，而这显然不符合任何一方的利益。

五、后续发展与国际反应

（一）伊朗的报复与后续行动

苏莱曼尼被暗杀后，伊朗迅速采取了报复行动。2020年1月8日凌晨，伊朗发动了名为"苏莱曼尼烈士行动"的军事报复，向位于伊拉克安巴尔省的美军阿萨德空军基地发射了数十枚导弹。这是伊朗对美国暗杀行动的直接回应，标志着两国冲突的显著升级。伊朗方面公布称，此次袭击至少有80名美国军人被杀、200人受伤，摧毁了多架直升机和无人机。但美国方面的说法截然不同，特朗普最初表态称美军"没有伤亡"，基地"仅受最小损失"。后来美国国防部官员证实，伊朗的导弹攻击共造成11名美国军人受伤。

值得注意的是，伊朗在发动报复行动的同时，也试图控制升级幅度。伊朗方面表示，"这是反击，并不寻求战争"，同时强调伊朗赢得了胜利，国内空前团结。这种混合策略既满足了国内复仇的要求，又避免了与美国全面开战的风险，显示了伊朗战略的谨慎性。

在军事报复之外，伊朗还采取了一系列政治和法律措施。6月29日，伊朗做出了一个"出人意料"的举动——向美国总统特朗普发出"逮捕令"。伊朗德黑兰检察官阿里•阿尔卡西梅尔表示，以美国总统特朗普为首的36人参与了针对苏莱曼尼的暗杀事件，"他们组织、下令并实施了此事"。阿尔卡西梅尔称，特朗普等人面临着谋杀、恐怖主义的指控，他们已请求国际刑警组织协助逮捕他们。

此外，伊朗司法机构发言人埃斯梅里宣布，一名伊朗公民因为为外国情报机构工作被判处死刑。据称，这名男子向美国情报机构透露了苏莱曼尼的行踪。这表明伊朗在加强内部安全，清除可能的内奸。

（二）国际社会的反应与立场

国际社会对暗杀行动的反应复杂多元。许多国家对美国的行为表示谴责或担忧，强调维护地区稳定的重要性。俄罗斯等全球地缘战略竞争对手则将此视为"一个机会"。如果美国和伊朗之间的较量从代理人战争演变成公开的、直接的战争，美国将在中东的泥潭里越陷越深，而俄罗斯等国家将坐收渔利。

伊拉克政府的反应尤为强烈。作为事件发生地的主权国家，伊拉克强烈谴责美国侵犯其主权和领土完整。伊拉克议会通过决议，要求外国军队撤离伊拉克领土，这反映了伊拉克政治力量对美国军事存在的广泛不满。尽管这一决议不具有直接约束力，但它象征着美伊关系的重要转变，挑战了美国在伊拉克继续驻军的合法性。

欧洲盟友的反应则更为谨慎和保留。虽然未直接谴责美国，但欧洲国家表达了对局势升级的深切担忧，并呼吁各方克制。欧洲国家特别担心的是，这一事件可能彻底摧毁已经岌岌可危的伊朗核协议，导致核不扩散机制受损，地区安全环境恶化9。

国际刑警组织对伊朗的请求作出了回应，表示不会考虑伊朗要求协助逮捕特朗普的请求。国际刑警组织在一份声明中称，"根据国际刑警组织章程第3条，'严格禁止本组织进行任何具有政治、军事、宗教或种族性质的干预或行动'"。这一决定反映了国际机构在处理明显具有政治色彩的案件时的谨慎态度。

（三）长期影响与后续发展

苏莱曼尼暗杀事件的长期影响在事件发生一年后变得更加明显。首先，美伊关系进入了一个更加敌对和不确定的阶段。伊朗宣布不再遵守伊核协议的限制，加速核活动，这对全球核不扩散体系构成了严重挑战。2020年11月27日，伊朗资深核科学家莫森•法赫里扎德遭遇伏击身亡，进一步加剧了地区紧张局势。伊朗国内普遍认为这场袭击幕后的策划方是以色列，但这起事件与苏莱曼尼暗杀事件共同反映了中东地区"影子战争"的升级。

其次，这一事件改变了美国在中东的军事部署和安全态势。由于担心报复，美国暂时从其驻伊拉克大使馆撤离部分工作人员。美国国务院发布紧急安全警告，要求在伊拉克的美国公民立即撤离。同时，美国各大城市也开始进入了戒备状态。这种安全态势的调整反映了美国对伊朗代理势力全球报复能力的认知和担忧。

第三，暗杀事件对美国的中东政策产生了深远影响。大西洋理事会的专家认为，这次刺杀行动"大大增加了伊拉克政府要求美国撤军的可能性"，最终美国还将被迫从叙利亚撤军。如果在地区战略博弈的关键时刻退出竞争，美国在中东的长期利益必将受到严重损害。这与此前特朗普政府宣布从叙利亚撤军、减少海外军事承诺的政策方向相一致，但采取的方式却截然相反。

最后，这一事件创造了地区力量重新平衡的机会。以色列与一些阿拉伯国家的关系正常化进程在后续几个月取得突破性进展，部分原因是共同面对伊朗威胁的迫切感。同时，土耳其和俄罗斯等地区大国也利用美伊矛盾扩大自身影响力，进一步改变了中东地缘政治格局。

六、结论

苏莱曼尼暗杀事件是21世纪中东地缘政治中的一个转折点，展示了定向清除作为一种安全策略的吸引力与风险，也暴露了国际法在约束大国行为方面的局限性。这一事件不仅改变了美伊关系的轨迹，也对整个中东地区的权力格局产生了深远影响。

从战略评估角度看，暗杀苏莱曼尼在战术上是成功的，但在战略上却值得质疑。美国成功消灭了一个能力出众且对美国利益构成威胁的对手，展示了其情报能力和精确打击技术。但另一方面，行动也激起了强烈的反美情绪，为伊朗的报复创造了动机，并导致美国在中东的外交和军事人员面临更大风险。更重要的是，行动进一步破坏了本已脆弱的伊朗核协议，加速了伊朗核计划的发展，这可能最终损害美国及其盟友的安全利益。

事件还展示了当代冲突性质的变化。无人机技术、精准打击能力和跨国情报合作的发展，使国家能够以前所未有的精度瞄准特定个体。这既降低了军事行动的门槛，也引发了严重的法律和伦理问题。当国家能够相对"轻松"地清除对手时，如何确保这种权力不被滥用？国际法体系如何适应这种新型冲突形式？这些问题仍在等待令人满意的答案。

对于中东地区格局而言，苏莱曼尼之死加速了原本就在进行的趋势：美国影响力的相对下降，地区大国竞争的加剧，以及非国家行为者重要性的上升。伊朗虽然失去了一位杰出的指挥官，但其代理网络和地区影响力并未崩溃。相反，通过将苏莱曼尼塑造为烈士形象，伊朗巩固了国内凝聚力，加强了反美叙事。

展望未来，美伊关系的前景仍然充满挑战。双方缺乏有效沟通渠道，互信几乎不存在，且国内政治因素限制了妥协空间。拜登政府面临的挑战是找到一条路径，既维护美国利益，又避免局势进一步升级，同时为外交解决创造空间。这需要谨慎的平衡艺术，既要威慑伊朗的恶意行为，又要提供对话和谈判的机会。

苏莱曼尼暗杀事件最终将成为研究21世纪冲突和国际关系的一个重要案例。它展示了技术如何改变战争性质，主权和人权之间的紧张关系，以及国际体系在管理大国竞争方面面临的困难。这一事件的教训将继续影响未来多年的反恐策略、国际法发展和地缘政治动态。

苏莱曼尼被暗杀对伊朗及中东的影响

一、事件背景与战略动机

2020年1月3日凌晨，伊朗伊斯兰革命卫队"圣城旅"指挥官卡西姆•苏莱曼尼在伊拉克巴格达国际机场附近遭美军无人机袭击身亡。这一事件被英国皇家国际事务研究所专家称为"打开中东潘多拉魔盒"的行动，瞬间改变了中东地缘政治格局。作为伊朗最具影响力的军事指挥官和地区战略执行者，苏莱曼尼之死并非偶然事件，而是美伊长期矛盾积累的一次极端爆发。苏莱曼尼生前领导伊朗伊斯兰革命卫队下属的"圣城旅"，专门负责海外军事和情报行动，在伊拉克、叙利亚、黎巴嫩、也门等地建立了广泛的代理网络，被称为"什叶派之弧"。他因此被西方媒体称为"中东谍王"和"影子司令"，在伊朗国内则被视为"反美英雄"。

暗杀事件的直接诱因可追溯至2019年末的一系列冲突。2019年12月27日，伊拉克北部一处美国军事基地遭火箭弹袭击，造成一名美国承包商死亡和数名美国军人受伤。美方指责伊拉克什叶派民兵武装"真主旅"实施了此次袭击，并认为该组织受伊朗伊斯兰革命卫队支持。作为回应，美军对"人民动员组织"在伊拉克和叙利亚的设施与人员进行报复，造成多人死伤。随后，2019年12月31日，伊拉克示威者冲击美国驻巴格达大使馆，焚烧使馆房屋并投掷石块。美国总统特朗普指责伊朗策划了这场暴力示威，并在推特上表示"伊拉克不会成为班加西"，指的是2012年美国驻利比亚领事馆遇袭事件。这些事件叠加，促使特朗普政府采取极端行动。

从战略动机来看，美国决定暗杀苏莱曼尼可能有几个层面的考量。一方面，特朗普一直批评奥巴马政府对伊朗过于软弱，希望展示对伊政策的强硬转变。另一方面，特朗普身边的关键顾问，特别是国务卿蓬佩奥和副总统彭斯，对伊朗态度十分强硬。此外，分析认为特朗普可能希望借此转移国内对其弹劾案的注意力。美国国防部长埃斯珀在行动前表示"游戏已经改变了"，声称有迹象显示伊朗或其支持的武装力量可能在策划更多针对美国的袭击，美国需要采取"预防性措施"来保护美国人的生命安全。

表：苏莱曼尼暗杀事件关键时间序列表

二、对伊朗的内外影响

（一）国内政治与民族情绪

苏莱曼尼被暗杀在伊朗国内引发了空前强烈的民族主义情绪和反美浪潮。伊朗最高领袖哈梅内伊、总统鲁哈尼、外长扎里夫一致表态要为苏莱曼尼复仇。哈梅内伊宣布举国上下哀悼三天，并威胁说："伊朗的敌人们必须明白伊抵抗圣战将加倍地进行"。苏莱曼尼的女儿泽娜布向伊朗政府发问："谁会为我的父亲报仇？"伊朗总统鲁哈尼回答："所有人都会复仇"。这种强烈的复仇情绪超越了伊朗国内的政治分歧，使原本因经济制裁和国内政策不满的批评者与政府支持者团结在一起。

暗杀事件也创造了伊朗政权巩固合法性的机会。在苏莱曼尼被暗杀前，伊朗国内因经济困境和燃油补贴下降等问题爆发了持续数周的抗议活动。然而，苏莱曼尼之死转移了国内矛盾，创造了民族主义凝聚力。2020年1月6日，数百万人聚集在伊朗德黑兰街头为苏莱曼尼送葬，规模之大被改革派政治家萨迪•哈拉兹形容为仅次于1989年伊朗伊斯兰共和国创始人霍梅尼的葬礼。不幸的是，在苏莱曼尼的灵柩在其故乡克尔曼市下葬时，参加葬礼的汹涌人潮中发生了踩踏事故，造成至少56人死亡、213人受伤，这一悲剧进一步加深了国内悲情氛围。

（二）军事战略与代理网络

苏莱曼尼之死对伊朗的地区军事战略造成了显著冲击。作为"圣城旅"指挥官，苏莱曼尼是伊朗在中东地区扩展影响力的关键执行者，他在伊拉克、叙利亚、黎巴嫩、也门等地培养了大量代理武装力量。苏莱曼尼被形容为"过去20年伊朗情报和军事力量几乎所有重要行动的'策划者'"，他的死亡对伊朗而言是"惊人的打击"。苏莱曼尼的继任者伊斯梅尔•卡尼警告称："耐心点，你们将看到美国人的尸体遍布整个中东"。

伊朗的回应策略结合了直接报复和间接对抗。2020年1月8日，伊朗伊斯兰革命卫队向驻有美军的伊拉克阿萨德空军基地发射了数十枚导弹。伊朗方面称此次名为"苏莱曼尼烈士行动"的袭击是对美国暗杀行动的正式回应。与此同时，伊朗还通过其地区代理网络展开行动。黎巴嫩真主党领导人哈桑•纳斯鲁拉呼吁复仇，宣布美国在该地区的基地、舰只和士兵都是"公平的报复目标"。伊拉克什叶派民兵组织"卡塔伊卜真主党"则警告伊拉克部队应与美军保持至少1000米的距离，以免被当成"人肉盾牌"。

（三）核政策与地区行为

暗杀事件显著改变了伊朗的核政策立场。在苏莱曼尼被暗杀后，伊朗政府宣布将放弃遵守"核协议的最终限制"，这实际上意味着2015年达成的伊核协议面临"破产"危机。伊朗同时表示，如果取消对伊朗的经济制裁、保证该国的利益，伊朗仍可与国际原子能机构继续合作，并恢复核限制。这一决策标志着伊朗核计划进入新的不确定阶段，加剧了中东核不扩散体系的危机。

在国际行为方面，伊朗表现出既强硬又谨慎的双重态度。一方面，伊朗领导人誓言报复，并确实对美军基地发动了直接打击；另一方面，伊朗似乎也试图控制冲突升级的幅度，避免与美国陷入全面战争。伊朗总统鲁哈尼的高级顾问埃塞梅丁•阿什纳在伊拉克议会投票要求驱逐美军后表示："增进与邻国的友谊和国内团结，是保护我国安全的最好礼物"。这种态度反映了伊朗在应对危机时兼顾民族尊严与战略理性的复杂计算。

三、对中东地缘格局的重塑

（一）地区力量平衡转变

苏莱曼尼被暗杀显著改变了中东地区的力量平衡。作为伊朗地区战略的核心执行者，苏莱曼尼之死短期内确实对伊朗的代理网络造成了管理上的困难。然而，从长远来看，这一事件反而加剧了地区反美情绪，为伊朗扩大影响力创造了条件。伊拉克议会投票要求外国军队撤离的决定充分体现了这种趋势。议会以170票赞成、0票反对的结果通过了要求政府驱逐美军的法案，尽管许多逊尼派和库尔德议员未参与投票，但这一表决结果仍反映了伊拉克政治力量对美国军事存在的广泛不满。

地区联盟关系也因此次暗杀事件而重新调整。美国的中东盟友虽然乐于看到美方打压伊朗，但同时担忧自身成为伊朗报复对象，大多数对事件保持沉默。欧洲盟友则对美国的行动表示担忧，并抱怨未得到关于袭击的任何警告。英国首相约翰逊据报对特朗普感到愤怒，因为后者没将杀死苏莱曼尼的决定通知在伊拉克驻军的其他盟友。这种反应暴露了西方联盟内部的裂痕，降低了美国在中东行动的国际合法性。

（二）安全形势与冲突风险

暗杀事件使中东安全形势急剧恶化，地区冲突风险显著升高。斯德哥尔摩国际和平研究所高级研究员蒂迪•埃拉斯托认为，"美军杀死苏莱曼尼可以看作是该地区朝战争迈出的一步"。伊朗的报复行动虽然有所控制，但仍引发了人们对美伊直接军事冲突的担忧。美国智库外交关系学会主席理查德•哈斯警告称："一旦美国和伊朗开战，中东地区乃至全世界都可能成为战场"。

非国家行为者的活跃进一步加剧了地区安全困境。伊朗支持的各类武装组织，如黎巴嫩真主党、伊拉克什叶派民兵、也门胡塞武装等，都可能成为伊朗报复美国的代理力量。这些组织拥有相当规模的军事能力，且活动范围遍布中东各地，使冲突可能呈现多点爆发的特征。真主党领导人纳斯鲁拉已经明确表示："美国在该地区的基地、舰只和士兵都是'公平的报复目标'"，只有美国平民不应被牵扯进来。

（三）伊拉克立场转变与主权意识

暗杀事件成为伊拉克与美国关系的转折点。伊拉克总理阿迪勒•阿卜杜勒-迈赫迪强烈谴责美国侵犯伊拉克主权，将美军谋杀苏莱曼尼将军的行为视为对伊拉克的侵犯。伊拉克议会投票要求政府赶走美国在伊拉克的驻军，法案措辞强硬，要求政府"中止在伊拉克领土上的任何外国存在，禁止外国军队以任何理由使用伊拉克的领空、领土和领水"。

特朗普政府对伊拉克的反应极为强硬，威胁称驱逐美军可能带来"前所未有的制裁"。特朗普表示："如果我们不是在非常友好的氛围里这么做的，我们将对他们施以前所未有的制裁"，甚至声称"和这样的制裁相比，伊朗受到的制裁都会显得温情脉脉"。这种威胁进一步加剧了美伊关系的紧张，也使伊拉克政府面临艰难抉择：一方面需要回应国内反美情绪和维护主权尊严；另一方面又担心失去美国军事支持后面对极端组织的威胁。

四、国际社会的反应与法律争议

（一）国际社会与地区行为体的回应

苏莱曼尼暗杀事件引发了国际社会的广泛反应，多数国家呼吁克制与对话。中国国务委员兼外交部长王毅同俄罗斯外长拉夫罗夫通电话时表示，中方高度关注美伊矛盾的激化，反对在国际关系中滥用武力，军事冒险行为不可接受。欧盟外交政策负责人何塞普•博雷尔邀请伊朗外长扎里夫到布鲁塞尔会谈，敦促"伊朗保持克制，认真考虑其反应，以免事态进一步升级"。

地区国家的反应则显得复杂多元。以色列和沙特等伊朗的地区竞争对手虽然欢迎美国对伊朗采取强硬态度，但同时也担忧自身成为伊朗报复的目标。土耳其和俄罗斯等地区大国则利用美伊矛盾扩大自身影响力，进一步改变了中东地缘政治格局。这种复杂反应体现了中东地区利益的多元化和权力格局的多极化趋势。

欧洲盟友的反应尤为值得关注。欧洲领导人呼吁缓解美伊之间的紧张局势，但并没有用实际行动支持美国。德国外长海科•马斯寻求与伊朗进行直接对话，表示欧洲希望继续打击IS，德国对其驻伊拉克部队的安全感到担忧。英国首相约翰逊对特朗普未提前通知暗杀决定感到愤怒，这一事件暴露了西方联盟内部的沟通障碍和战略分歧。

（二）法律与伦理争议

暗杀行动引发了严重的国际法问题。美国在伊拉克领土上实施针对第三国官员的军事行动，侵犯了伊拉克的主权和领土完整。联合国宪章禁止成员国在国际关系中使用武力，除非出于自卫或获得联合国安理会授权。美国政府声称此次行动是自卫行为，但这一点在国际法学者中存在广泛争议。

美国国内也对暗杀行动的合法性提出质疑。民主党籍参议员克里斯托弗•墨菲质疑："政府在明知会引发一场潜在的大规模地区战争的情况下，真的可以在未获得国会授权的情况下暗杀伊朗的第二大实权人物吗？"美国前副总统拜登则称，"特朗普发动的空袭是向火药桶扔了一大块炸药"。这些质疑反映了美国国内对总统战争权力的宪法争议，以及对外使用武力的法律和道德标准的关注。

定向清除这种军事手段本身的合法性也受到质疑。美国使用无人机精准锁定苏莱曼尼并发射导弹将其射杀，代表了现代战争中的新型作战方式。然而，这种以外交官员为目标的暗杀行动是否符合国际法，在国际社会存在广泛争议。伊朗外长扎里夫谴责美国行动为"国际恐怖主义行为"，强调"美国的国际恐怖主义行动暗杀了苏莱曼尼将军"。

五、长远影响与未来走向

（一）对美伊关系的长期影响

苏莱曼尼暗杀事件对美伊关系产生了深远而持久的影响。上海国际问题研究院伊朗问题专家金良祥认为，"在特朗普任期内，美伊不再有对话的可能性"。事件使两国之间的互信降至历史低点，外交解决争端的空间大幅缩小。伊朗宣布不再遵守伊核协议限制，加速核活动，对全球核不扩散体系构成了严重挑战。

美国的中东政策也因暗杀事件而面临战略困境。一方面，美国希望从中东战略收缩，减少军事投入；另一方面，又不得不向中东增派部队以应对伊朗的报复威胁。这种内在矛盾使美国的中东政策呈现出既想撤出又深陷其中的困境。正如某些观察家所说，"特朗普领导下的美国在中东似乎正在陷入一种'死循环'：永远下决心要收缩，但永远也找不到一个好机会"。

（二）对中东格局的长期影响

暗杀事件加速了中东地区权力格局的调整。一方面，美国影响力的相对下降趋势更加明显；另一方面，地区大国如土耳其、俄罗斯、以色列、沙特和伊朗之间的竞争更加激烈。非国家行为者，如真主党、胡塞武装等什叶派民兵组织的影响力也在上升，使地区安全形势更加复杂。

中东地区的安全机制因此次事件而受到削弱。美国单边使用武力的行为开创了危险先例，可能鼓励其他地区行为者效仿，进一步破坏地区稳定。正如新华国际时评所指出的："美国滥用武力的做法害人害己"。暗杀事件后，美国国内将安全威胁提升到了"9•11"事件之后同样等级，国际原油和金融市场陷入动荡，油价和黄金价格飙升；多国撤离或减少驻中东地区部分国家的外交机构人员，并向国民发出旅行安全警告。

（三）对国际秩序的影响

苏莱曼尼暗杀事件对国际规范和法律秩序也产生了负面影响。美国做法的单边性和先发制人特征，削弱了国际法和多边机制在解决国际争端中的作用。西班牙媒体埃菲社指出，袭杀苏莱曼尼是美国试图通过旧冷战战术恢复其中东影响力的一次尝试，行动触及的法律问题在国际社会和美国国内引发争议。

事件也凸显了无人机战争带来的伦理和法律挑战。美国使用无人机实施定点清除，展示了高科技军事能力的同时，也引发了关于战争形式变革的深刻问题。这种不需要冒士兵生命危险就能消灭敌人的作战方式，可能降低使用武力的门槛，使军事干预更加频繁，对国际和平与安全构成新的挑战。

六、结论与展望

苏莱曼尼被暗杀事件是21世纪中东政治的一个重要转折点，其对伊朗和中东地区的影响深远而复杂。从短期来看，事件加剧了地区紧张局势，使美伊关系处于战争边缘；从中长期来看，事件加速了中东地缘政治格局的转型和国际规范的演变。

对于伊朗而言，苏莱曼尼之死既是一个重大损失，也是一个凝聚国内民族主义情绪、强化地区代理网络的机会。伊朗通过有限度的报复行动展示了决心，同时又避免了与美国的全面战争，体现了战略上的克制与计算。然而，伊朗宣布退出伊核协议框架的决定，加剧了核不扩散体系的危机，可能引发地区军备竞赛。

对于中东地区而言，暗杀事件进一步破坏了地区稳定，加剧了教派矛盾和地缘战略竞争。伊拉克议会要求外国军队撤离的决议反映了中东国家主权意识的增强和对美国单边主义的不满。地区力量格局正在重新洗牌，传统联盟关系面临调整，非国家行为者的影响力持续上升。

对于国际体系而言，暗杀事件开创了危险先例，削弱了国际法和多边机制在解决国际争端中的作用。无人机战争等新型作战方式带来的伦理和法律挑战也需要国际社会共同应对。

展望未来，中东地区的和平与稳定需要各方克制和对话。正如新华国际时评所强调的："中东国家和人民厌倦战争和动荡，需要和平与发展，滥用武力只会加剧仇恨，军事手段没有出路，极限施压更行不通"。只有通过对话协商，尊重各国主权和国际法，才能实现中东地区的长治久安。

苏莱曼尼被暗杀事件再次证明，在国际关系中滥用武力只会制造更多问题而不能解决根本矛盾。这一事件的历史教训应当引起国际社会的深刻反思，推动建立更加公正、平等的国际秩序，以对话而非对抗的方式解决国际争端。